引言

2018年11月，国资委印发《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试行）》，2019年12月，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理论研究所组织撰写专题研究报告《检察职能有待拓展的空间：刑事合规监督》，我国企业合规改革正式拉开帷幕。至2023年，无论民营企业还是国有企业的合规建设，无论是日常性合规建设还是涉案企业合规整改，从理论到实践，均取得持续的推进和丰硕的成果。党的二十大报告就国有企业的发展提出“要加快国有经济布局优化和结构调整，推动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做强做优做大，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要完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弘扬企业家精神，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做好企业合规建设，是国有企业完成上述新目标、新使命、新方向和新期望的基本保障和必要之举。笔者结合近年来参与开展的日常性合规建设及涉案企业合规整改项目经验，从国企合规的四大驱动力，以及合规对企业的三大好处两个维度来阐述高质量发展趋势下，国有企业开展合规建设的必要性。


一、国企合规的四大驱动力

其一，合规管理的关键在于“驱动”，没有“驱动”的合规无异于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无法持续有效地长期运行。“驱动”内化于心，却离不开外在的推动力。从放权让利到两权分立，从产权改革到国资监管，再到分类深化，国企改革大步向前，逐步细化。国企合规改革的驱动首先来源于国有资产监管和深化国企改革的内生性需要。回顾我国国企合规建设的进程，从2017年中国标准化研究院首次颁布《合规管理体系指南》，到2018年国资委发布《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再到2022年发布《中央企业合规管理办法》。在地方，以广东省为例，广东省国资委在2019年发布《广东省省属企业合规管理指引》，并于今年5月，发布《广东省省属企业合规管理办法》。从中央到地方，从“指引”到“办法”，深化国企改革的内驱力逐步推动国企合规自上而下，从宏观到具体的逐步落实。


其二，司法机关刑事方面的激励是合规改革的重要外在驱动力。今年3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布2022年度经济犯罪十件大事，将2020年第一批试点至今已全面推开的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排在首位。据统计，截至2022年12月，全国检察机关累计办理涉案企业合规案件5150件，其中适用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案件3577件，对整改合规的1498家企业、3051人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涉案企业中，不乏中央及地方国有企业。合规不起诉制度让涉案企业在合规整改中发现自身管理漏洞，进行有针对性地专项整改，获得不起诉的机会，企业和资质得以保存，企业重获新生，避免了国有资产的损失。以广州某市属国企为例，该企业内部管理制度不健全，某员工为获得私利，利用其职务便利，在公司没有与第三方企业产生实际业务的情况下，为其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截止2016年被查处时，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价税合计达86亿余元，造成国家税款损失12亿元。根据后续报道，该企业深刻认识到内部合规控制体系建设的重要性，于2017年启动合规体系建设工作，聘请专业合规法律顾问团队，推动合规风控意识入心入行，有效完成合规整改建设，通过第三方专家考评，通过公开听证，获得广州市人民检察院不起诉的决定。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上指出，法治是最好的营商环境。2022年召开全国“两会”，最高检在工作报告中提到，以“严管”体现“厚爱”。在党中央倡导的法治营商理念下，最高检监督涉案企业进行合规整改，令其祛除犯罪基因，杜绝再犯可能后，可以对其作出不起诉决定。这样的合规不起诉制度正是兼顾“严管”与“厚爱”下，让企业在法制轨道上面对风险能够行稳致远的制度红利。



其三，境内外的行政监管是企业合规的另一重要外在驱动力。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合规建设，无论是应对国内行政监管，亦或出海时的境外监管要求，都需要搭建起符合境内外法律规范的企业合规体系。2021年，市场监管总局阿里巴巴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对其垄断行为开出182亿罚款，除却处罚决定书外，市场监管总局同时向该集团发出行政指导书，要求其全面整改，并连续三年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提交自查合规报告；2016年，中兴通讯因违反美国的出口管制禁令向伊朗销售通讯器材被美国商务部制裁，开出了有史以来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对非金融机构开出的最大罚单；2013年，湖南建工因为在招投标时违反世界银行诚信合规指引被世界银行制裁，不仅造成湖南建工集团贷款融资上的困难，也造成了其声誉上的重大损失。由以上案例我们可知，企业须筑牢依法合规经营底线，否则面临的高额罚金、经营限制、资格剥夺、甚至执照吊销，将成为企业经营发展壮大之掣肘。同样，滴滴公司赴美上市，按美国证监会要求，滴滴公司提供了其运营的业务数据给美国进行审查。但是该数据出境未经过我国网络安全部门审查， 严重违反了《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行政处罚法》等法律法规，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对滴滴公司处人民币80.26亿元罚款，滴滴公司赴美上市也就此终止，企业损失巨大。这也是网安法、数安法、个保法生效后，处罚力度最大的执法案例。由此体现出企业无论在境内，还是出海发展时，符合境内外及国际组织的监管规定，是合规建设的重要驱动和目的。



其四，国企开展合规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今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亲临广东视察，强调要使粤港澳大湾区成为新发展格局的战略支点、高质量发展的示范地、中国式现代化的引领地。中共广东省委、广东省人民政府发布了《关于新时代广东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广东省国资委发布的《省属企业“合规管理强化年”行动方案》，要求全省省属企业力争在三年内完成ISO 37301: 2021《合规管理体系要求及使用指南》的国际标准认证工作，力推合规建设。今年4月28日，中共深圳市委办公厅、深圳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打造企业合规示范区的实施意见》，提出助力营造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国际一流法治化营商环境，提升城市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合规经营是企业的生存之本、发展之基、壮大之翼。最好的营商是法治，营造合规经营氛围、培育合规经营理念、建立合规管理体系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



二、合规对企业的三大益处

其一，合规可以让企业防范经营风险。搭建全面的合规体系，能够在企业及其员工的经营管理行为、业务活动、操作流程和外部控制等多方面加以规范，使之符合法律法规、行政监管规定、行业准则和内部规章制度。通过合规管理，可以有效识别风险、评估风险和控制风险。以广州某医药领域国有企业涉虚抬药价套现行贿事件为例，该集团旗下三家企业为规避“两票制”政策和监管，促进其生产药品销量，串通50余家药品销售代理商，违规采购该销售代理商实际控制人提供的高价原材料，即使集团内部有上游供应链也不采用，而选择用高于正常价格数倍至数十倍的价格进行“指定采购”，从而以原材料涨价为由为其生产的药品虚高定价。销售代理商担任自身销售代理和原材料供应商两个角色，把虚高的利润套现后，通过“左手换右手”的方式，再将资金用于上述三家药企生产药品的行贿促销，也就是给医务人员或特定关系人行贿。该案惊动全国，国家医保局会同公安等相关部门进行查处，作出通报。多个省份对上述三家药企的产品撤网或降价。公司责任人以及材料供应商、药品代理商及几百名行贿的医药代表被追究刑事责任。这个案例体现出，认为通过一系列交易模式的复杂设计，或者进行表面的、纸面的合规文件，亦或甩锅给第三方（我们俗称戴手套），就能规避掉行政、刑事调查风险的侥幸心理，在实践中仍然存在。但在行政或刑事执法的“穿透式审查”面前，这些虚假的合规及表面的设计都形同虚设。合规的作用就是帮助企业通过内部管控、制度流程来防止企业为了追求利润而触碰到法律底线，从而真正防范各类经营风险。试想，如果该集团旗下这三家企业建立了严格有效的采购合规体系，就能有效杜绝以不合理的高价从特定渠道采购原材料，从源头上防范企业为了药品销量而参与到违法犯罪行为。


其二，合规可以切割企业与违法行为实施主体的责任。对于员工个人的逐利行为和第三方合作伙伴带来的风险，搭建事前合规体系，建立完备的员工行为守则和第三方审核监督管理办法可以实现有效预防，由此带来的刑事责任追究问题也可以得到减轻。被称为“中国合规无罪第一案”的雀巢公司员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案提供了范例。2011年至2013年9月，雀巢（中国）有限公司西北区市场营销经理人员郑某、杨某及多名销售人员为达到抢占市场份额、销售雀巢奶粉的目的，通过拉关系、支付好处费等手段，多次通过兰州多家医院的医务人员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其后，兰州市城关区人民检察院以郑某、杨某、杨某甲、李某某、杜某某、孙某涉嫌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王某甲、丁某某、杨某甲涉嫌出售、非法提供公民个人信息罪为由，于2016年3月23日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在诉讼过程中，被告人郑某、杨某等的辩护律师提出其行为是公司行为，本案应属单位犯罪。对此，雀巢公司举示《雀巢合规宪章》、《雀巢指示》（取自雀巢公司员工培训教材）、《关于与保健系统关系的图文指引》等证据，这些文件明确规定“对医务专业人员不得进行金钱、物质引诱”。同时，雀巢公司还举示了所有营养专员已接受公司培训并签署承诺函的证据，以证明其已建立有效的合规计划，本案中被告人的员工行为应属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法院经审理认为，以上合规文件充分证明雀巢公司已尽到合规管理义务，具有规避、防范合规风险的意识，并进行了合规培训，本案被告人违反雀巢公司的合规管理规定，应属个人行为。因此，法院认定本案非单位的意思表示，单位没有为了商业利润授意员工实施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的违法犯罪行为。因此该行为系涉案员工为追求个人销售业绩的个人意志和行为，公司不需要承担责任。雀巢公司展示了合规在责任切割方面的积极效用，被宣布无罪，保护了其商业机会。而前段时间国内某脱口秀企业提供了“反面教材”：某脱口秀公司演员演出过程中严重（至少两场）侮辱人民军队，最后个人被公安机关立案调查，被行业协会从业抵制，企业被没收违法所得及罚款，并且导致该公司接下来的两场次演出均被停演，该公司线上产品被下架。该企业在涉案演员第一场擅自在剧本中加入侮辱人民军队的段子后，公司没有及时监控和发现，没有及时制止、内部调查、责令整改和处罚该员工，而是允许其以同样段子发挥了至少两场。归根结底，在于该企业没有构建起行之有效的文化演出合规管理体系，只审查纸面讲稿，没有实质有效的合规运行，可能给企业带来的是“灭顶之灾”。《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七条规定“经营者不得采用财物或者其他手段贿赂下列单位或者个人，以谋取交易机会或者竞争优势：......经营者的工作人员进行贿赂的，应当认定为经营者的行为；但是，经营者有证据证明该工作人员的行为与为经营者谋取交易机会或者竞争优势无关的除外”，由此可见，正常情况下企业利益与员工利益是一致的，只有企业有效建立起合规管理体系，切实进行合规运行，才能真正切割企业与实施违法犯罪行为的个人的责任，避免企业由于个人行为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其三，合规可以帮助企业创造价值。中兴通讯历经五年合规观察期，收到了美法院判决，不附加任何处罚；宁德时代为了防范出海合规风险，承诺坚持道德经营与合规经营的原则，获得国内外一致认可，今年年初官宣在美国密西根州与福特公司合作建厂，获35亿美元投资。某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光电加工企业，启动了涉案企业合规整改，在开展合规建设过程中，亚马逊到该公司考察其作为供应商的资质，其合规建设得到亚马逊的认可，为其考核加分赋能，顺利成为亚马逊的供应商，并已签订了数千万的订单。通过合规建设助力企业发展，给企业创造新的商业机会的案例不胜枚举。合规通过不断地改善企业内部控制机制，规范其经营行为，为企业健康发展提供保障，从而提高企业核心竞争力，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和经济效益。

结语

当前，国际形势、市场环境日趋复杂，经营风险不断加大，对企业经营管理水平要求日益提高。开展合规建设不仅仅是国有企业完成主管部门部署任务的工作指标，而是能够切实防范和化解风险的重要途径，是价值创造的重要助力。高质量发展趋势下，对于国有企业来说，树立合规经营理念，营造良好合规氛围，推动合规管理体系建设势在必行。